北京皮肤病治疗医院 http://baidianfeng.39.net/bdfby/yqyy/苏北高家墩子的腊月,湿冷,凋敝,所见皆是灰扑扑的,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生机。
其实,那是真正的万物收藏,养精蓄锐。
红货露脸,冽气氤氲,年味越来越浓。
品茗,静坐,我不禁想起儿时的过年。
吃了腊八粥,过年就不远了。
午后,瑞雪在屋外沸沸扬扬,天地一派光亮。
土灶的锅底下,母亲燃起柴火,深红的火焰映照着灶后的山墙,墙上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的红字标语,忽明忽暗。
我们兄弟几个坐在灶前,围着铜炉烤玉米、炸蚕豆。玉米黑乎乎的,啃几口,嘴唇像是长出了一绺胡子;蚕豆“砰”的一声,裂开了,烫人,在舌头上打滚。
大哥颇有风范,不怎么吃,礼让再三。
我不懂事,争先恐后。
长空万里无云,蓝得有点不真实。
我们习惯了低头走路,偶尔抬头。
望向天空的那一刻,做个深呼吸,心澄净,情安宁。
墩子前的小河消瘦了,结冰了。
我们对着冰,抡起砖头,一砸一个白点,深厚的冰河安然无恙。
河心露出浅黑的水葫芦,喜鹊在上面跳跃。
拾粪的老人,一柄铲锹挑着粪兜,悠然走在圩堤上,逍遥望天。
“小儿无歇时”。
砸冰后,我们登上系在水码头的水泥船,身子摇摆,一会儿左,一会儿右,船儿随之如荡秋千,一层层涟漪缓缓散开。
跳上岸,带点米和糖,墙角处一声闷响,振聋发聩。
我们捂着耳朵,笑着一哄而散。瞬间,爆米花的焦香,在墩子上飘漾,我们开心欲飞。
黑色的“炒米”机旁,女孩踢毽子、跳皮筋,我们赶铁圈、抽陀螺、拍火柴壳、打铜板。
最有意思的是玩“驳壳枪”。一根火柴,一声脆响,我们惩凶除恶的英雄气概暴露无遗。
那时,过年充满仪式感,古风淳朴。
二十三夜,俗称“小年”,这是“灶王爷上天”之日,一家肃穆。
二十四夜,掸尘扫房,母亲一个人做,怕我们满身沾灰。
二十五夜凌晨时分,母亲挑一担棉花秸秆,半桶*豆,到小河南面的豆腐坊,推磨做豆腐,我们紧随其后。
做了豆腐,便开始打糕、蒸馍。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。
二哥一根扁担、两只水桶,挑着水从水码头到家一肩不换,把半人高的水缸,注满水。
葫芦水瓢,在水缸里荡漾。
河畔阳光灿烂,冬风微微,椭圆木桶里要洗是被单,母亲嘱咐我们用双脚反复踩着,溅起朵朵水花,似乎一点不冷。
搓衣板搁在石阶上,母亲上下来回,搓洗我们脱下的脏衣服。
倾伏的身肩,亦前亦后地颤动。
开会分红,看戏似的欢庆,那是二十六七夜。
社员从队长屋里,一直坐到居民点的宽巷。
会计宣告各家工分及得钱,这是一年劳作所得。
多的,百十元。
少的,二三十元。
最少的,几块钱。
我们家就母亲一个劳力,偶有微薄分红,更多的是欠账,来年还钱。
母亲很尴尬,仿佛做错了什么事;脸色很难看,好像生了病似的。
拉着我们的手一言不语,悻悻而归。
二十八夜早上,母亲喊我们起床。边帮我穿衣,边兴奋地说,请来南庄的杀猪匠孙师傅,家里杀猪。
门口一只草叉长的巨型木桶,赫然在目,庄邻一圈人嬉笑围观。
黑*的木架上,四个人按住猪腿,孙师傅手握长长的尖刀,白里发亮。
朝肥猪颈下猛地一刺,一股鲜血疾速流到架子下的脸盆里。
猪嗡嗡哼着,脚还在抽动。渐渐地,奄奄一息。
孙师傅驾轻就熟,烫水去毛,开膛破肚。
内脏扔在地面废席上,心肺还在跳动、张合……遇到老牛年老力衰,生产队便要杀牛过年。
老*牛四条腿被紧紧捆着,侧卧在地,眼里淌着眼泪,我们心有戚戚。
也有启塘取鱼的时候,户均寥寥。
二哥一日置网,在野河里扒鱼。
十几米一根长绳,拖着河滨的爬网,徐徐向前,有劳必获。
分一些给紧密邻居,其乐融融。
上坟大供,祭拜祖先。
腊月二十九,铁定不易。
母亲敬生重死的礼度,沿袭传统,一丝不苟。
摆上香炉、烛台,忙上一桌菜。
鲜肉、豆腐、豆粉是少不了的。
邀请祖上亡人用餐,点纸,祷告,其情切切,其哀邈邈。
我们顺着母亲指引,下跪,磕头,心里一片凛然,不敢多嘴。
等啊,等,盼着新衣裳。
母亲坐在餐桌前,慢慢地将两片裤料一一缝合。
那棉裤、棉袄,总是大几号,我们一穿几年。大哥的旧衣,翻过来改造。
不管风多响、雪多大,我们穿在身上,好像从来都不觉得冷。
母爱,那是用什么都买不到的温暖。
央裁缝,作新衣,我几乎没有印象。
晚上睡觉前,母亲拿出新衣裳,微笑着在我们身上试半天,合身慰帖。
尔后叠得整整齐齐,放在枕边。
我们憧憬穿上这新衣去拜年,心潮澎湃。
其时,尤其仰慕四叔,那时,他在城里做事。
大冬天的,从不穿臃肿的棉袄,而是毛线衣、罩头衫,挺拔,潇洒。
昂扬之色,吸引吾等无比钦羡的目光。
母亲打的新毛窝,嵌着几根布条,红绿相间,煞是好看。
后来,条件好了,开始做布鞋。
一盆面糊,一摞碎布,将碎布展平,糊上门板,放在阳光下晒干。
天冷,上床。母亲把输液瓶做成的热水袋,放在被窝里,暖洋洋的。
煤油灯下,母亲手执针头,轻轻在刘海上划过。
套在手指上的顶针,金闪闪的,特别好看。
她长长地挥臂拉线,钉着鞋底。
被子上是针线筐,盛放针头线脑、碎步、纽扣、锥子和皮匠刀。
我们侧过身去,在母亲哼唱的眠曲中,安然睡去。
依着鞋样,为全家做鞋。
圆口的,松紧口的,板逸养脚,足下生风。
大年三十下午,太阳有点暖。
没人下地干活,墩子特别地寂静。
碾谷的石磙,躺在猪圈后,沉眠不语。
那副大石磨,安静地立于老屋西北角。
平日里,我们夜晚慢慢推着碾粮。
既恨又爱。恨的是,碾粮没有尽头,我们瞌睡无力;爱的是,磨缝淌出来的碎米,明日能够充饥。
大哥一声号召,我们贴画钱、窗花。
大哥笔下的对联,笔力遒劲。猪圈鸡圈贴上“六畜兴旺”,米缸面缸贴下“五谷丰登”。
门檐下张贴“福禄寿禧”“恭贺新年”。
门框上“春风杨柳万千条,六亿神州尽舜尧”鲜艳夺目。
母亲女红在行,剪出了多种窗花。吉祥的图案,贴在窗玻璃、灶身上。
农家朴素的心愿,一览无余。大门年画上,张飞和关羽手握利器,怒睁圆眼。
母亲说,神仙帮我们护家看院。
大家怀着虔诚的心,张贴对联、年画、窗花,歪一点都得正过来,分外庄重。
其时,我家那口冬暖夏凉的茅草土坯房,到处洋溢着欢乐祥和。
我们蹦蹦跳跳,那种欢欣和飞扬,只可意会,无以言传。
母亲上北庄代销店包糖,我屁颠屁颠地亦步亦趋,定得其赏。
好吃的糖果和糕点,母亲一整年都舍不得买,这天终于可以称一点。
我小心翼翼吃一颗,开心大半天。
回家后,母亲在铁锅里倒些*沙,开始炒花生、葵花籽。
沙子铺在锅底,这样,炒货不会焦黑。
倒油,起火,煎肉元。柴火红红的,风箱催旺。
母亲右手用小勺舀起头盆里的肉料,左手将其揉得圆圆的。
下锅,热油冷肉,滋滋地激起油滴四飞。*香香的棉清油,泛着泡沫。
搪瓷杯里煎好的肉圆,业已半冷。
我们半天往灶台跑了好几遍。
双眼紧盯,唾津潜溢。心头好像有无数蚂蚁在爬,馋得难受。
母亲捏一只,微笑着丢进我们嘴里。
啊,咬一口,如若神仙快活。
吃着肉丸,我们在墩子上追逐、奔跑、嚣叫。
三爷悠悠然拎着木盒,里面装着白石灰粉。
通往墩子的小路,都被三爷盖上石灰印。
据说,凶恶的“年”看到此印,以为来过,绕道而走。
于是,墩子一年顺遂无事。
此刻,墩子上炊烟四起,男人烧火,女人忙菜,开始做年夜饭。
装好高高的陈饭,上面插着柏枝,嵌着红枣。
一家人吃着年酒,大快朵颐。
这是一年中最奢侈的一顿饭,丰俭由己。
但有几样必不可少。“茨菇”万顺,“鲢鱼”有余,“猪肝”升官,“猪血”发财,“青菜豆腐汤”保平安……
狼吞虎咽,我们吃得肚子浑圆。
一夜连双岁,五更分二天。
寒冬的夜里,内外温差大,屋内水蒸气糊上冰冷的玻璃,结成冰晶。
那些冰窗花,千姿百态,纯洁,高雅。
我们熬到深夜零点,每家准时放鞭炮,噼噼啪啪,此起彼伏。
响声甫歇,我们提着灯笼,呼啦啦去捡炮。
晶莹的雪,映红了脸。
口袋装满,拍一拍手,手舞足蹈地回家。
不知不觉,后背已是汗涔涔的一片淋漓。
年很暖,也新鲜。
大年初一,我们吃了母亲放在枕边的“开口茶”,即红纸裹着的糖和云片糕,方能开口说话。
早早起来,洗把脸。
母亲拉着我们的手,细细地抹一把蛤蜊油,其味独特好闻;食指沾一点雪花膏,上下摩挲,涂在我们脸上,香气扑鼻。
我们端庄地按序问安长辈,伸手接过一份份压岁钱。
一毛钱,便是很大的票。
拿着,就像拥有金山银山,眨眼间成了大财主。
而后,走庄串户,一家一家地拜年,腰间掖着鼓鼓的糖果,志得意满。
做文娱的,到墩子慰问大队干部和退伍*人,大多在初一下午。
无须装台,院落门口的打谷场,是现成的舞台。
演员三四人,敲锣、拉二胡两三人。
印象最深的,是一只花船,一个姑娘“坐”在里面,原地摇曳。
船旁两个小伙子手执细长的竹篙,移步一前一后,与花船姑娘对唱,眉来眼去。
二伯当过兵,还 ,上过朝鲜战场,自在慰问之列。
演出结束,他忙不迭地招呼,男的敬烟,女的发糖。
收下大队拜礼,鲜肉、麻饼、桃酥。
还有一张慰问信,印刷品,红纸黑字,贴在正屋墙壁,很是风光。
那些演员都是本村本队的,打扮得漂漂亮亮,花花绿绿。
脸上一律是涂脂抹粉,很是吸睛。
日久生情,男女演员喜结良缘的,在墩子上传为佳话。
爆竹响起,舞龙的来了,恭贺新禧。
每到腊月,男人们扎好龙,个中精壮者充当把手,稍长者敲锣打鼓,还有的举彩旗、提灯笼。
谁家求子,哪家祈福,舞龙的一清二楚。
他们穿窗户,钻方桌,进卧室,龙腾四起,喜乐洋洋。
人太多,小孩子挤不上前。
我们灵机一动,爬上树丫,一切景象尽收眼底。
初二,女婿看望老丈人,媳妇回娘家,亲眷人家开始节日走动,春酒留筵。
不管远近,到哪儿都是吃。
“六大碗”规格最高,肉元、肉皮,红烧肉。
倾巢而出,一大家子,也没人嫌。
回礼宴请,亲戚踏破门槛,壮观非凡。
东邻西里的那份感情,真切,简单,良善……
那些唱道情的、唱凤凰的,跳财神的,不时上门。
母亲总是喜乐相迎,完了,零钱红包送奉。
还有乞讨的,母亲微笑地给几块米糕、几只糯团,目送其远。
家里穷,我们从不去大舅家拜年。
倒是大舅母到墩子嘘寒问暖,给我们压岁钱。
钱虽不多,但我们欣喜若狂,奔跑出去。
躲到墙角打开,转身在同龄伙伴中炫耀不已。
墩子的日子,紧贴农时,四季张弛有度,每一天都热气腾腾,独善其身。
那年春节,高家墩子遇到百岁白事。
同属一宗,家族共餐。
晒场上整整十来桌,一百几十号人,济济一聚。
亲情乡音的张力,发挥到极致。
家与家、邻与邻,很是亲热,不用关门,纯真相处。
谁家有红白喜事,早晚之间,不胫而走、家喻户晓。
大年初五,接财神。
物质匮乏的年代,唯有过年,最值得企盼。
水缸里,养着豆腐;瓷盆里,湿着糯团;
窗台上,挂着风鸡;饭锅里,捂着烧肉。
肚子饿了,我们到房间的坛子里,抓一把炒米,满满地捂进嘴里。
就连鼻洞里,也粘着白花花的炒米。
也有吃一块柿饼和金果的时候,那得有运气。
大雪覆地,皑皑,茫茫。我们偶尔一次在雪地里拾得意外惊喜。
薄荷糖、粽子状的,彩糖、小天竺果大。
那是李舍货郎三爷的粗心遗失。
为此,我们守株待兔。
贫穷,限制了我们的想象。那时,就这点气魄、这点志向!
过年,大家都闲,娱乐就是打牌。
伸长脖子,看三舅四叔他们一桌围坐,小*怡情,笑语盈盈。
打十一张,扒十点半,争上游。
那形势、那气氛,惊心动魄。
我们到邻居人家打牌,八十分上台。
到了中饭事,主人留饭。
我们也不客气,执箸、扒饭、吃菜。
杯盘狼藉,嘴一抹,继续打牌,实在是快活得没手抓痒。
要是天不作美,下雨,这可苦了新鞋。
里下河水乡的堤西,雨泡粘土。沉陷其中,举步维艰。
好不容易走回家,已是汗流浃背。
风一吹,不感冒,那是幸运。
新娘船从墩子东边的小河欢庆而过,鞭炮连天。
一船橱柜嫁妆,红扑扑的。
新娘顶着红头盖,安静地坐在船舱。
我们沿着河边追奔,呼叫着带*的顺口溜。
墩子上的新郎新娘,要给本家各户端送糖茶。
那只双喜脸盆,两朵大牡丹,两只蝴蝶,盆底大大的囍字最为醒目。
我们尾随其后,蹦蹦跳跳,叽叽喳喳,比一对新人还快乐。
墩子东头的井水,温爽甘甜。
玩渴了,我们以手作瓢,一例的牛饮。
早上广播响,我们还睡在床上。
节目伊始,女播音员语气平稳,说今天农历大年初一。
此后,每天一报,一直到初六。
随着年节一天天飞逝,我们一日日越发怅惘。
真恨不得拿根绳子,合力拖住年节。
过年,有鱼肉吃,能玩扑克,大人不作兴骂人,迁就宽容,以图吉利。
所以,我们放肆、淘气。
高家墩子的风俗,过年走亲戚,从初二到初五,方才歇劲。
待五天年一过,母亲就会说:“皮要上紧了”。
意即凡事又上规矩了。
我们低眉黯然,怏怏地走开。
眨眼就到了元宵。
晚上明月高悬,大地生辉。
我们高高地举起火把,在麦田里奔跑拉风。
明月西斜,星光暗,火把灭,我们意犹未尽。
寒辞冬雪,暖带春风,又过年了。
少小离家,不觉已经出走半生。
乡音无改,鬓毛衰微;乐返老家,一身是客。
然而,无论怎样的沧海桑田,高家墩子一直是我们心中最温暖、最眷恋的字眼。
习惯了清晨公鸡打鸣叫早,白天母鸡咯咯下蛋,傍晚鹅鸭归窝,深夜犬吠应和。
一草一木,相思蔚然。
慢悠悠的时光里,我们在此走过童年。
一个个春节,如烙如印,在我们的生命里芬芳奔流。
几十年稍纵即逝,恍如昨天。
如今,食品琳琅,衣服时尚,居有别墅,行有轿车,更多的人都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