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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枫作品狗蚤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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狗蚤

江枫

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,爬满了蚤子。

——张爱玲

01

春节老家拜年,我去了曾秀英老人那里。她是我的堂妈,这辈份,老家管叫“家家”,今年九十三岁。

我直到现在才晓得她的名字,老家有个习惯,女人基本上都依男人名字后面加个嫂、婶等等,真正的名字要到族谱上去查找,比如她,是冠以我堂伯学良名字,我听我母亲喊她学良嫂几十年了,上辈的女人在这个村里,想要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,都是一种奢望。

我是通过她的儿子,也就是我堂哥那里得到她的名字。堂哥尽管年逾花甲,但因同族论辈份,他的儿子跟我差不多大叫我叔。

堂哥告诉她的名字时候,显得十分谨慎。好像是平时他卖木匠家什时讨价还价那种场面,我猜想这不是全部原因,我堂哥并非曾秀英亲生。

曾秀英来到这个村,是属于二婚。婚后曾秀英以匪夷所思的表现,高龄产下一女叫菜香,虽然最终未有一儿半子,但养儿防老养女小棉袄,加上曾秀英的丈夫——我的堂伯学良是一个患有眼疾的补锅匠,匠活闻名遐迩,这令她生活不致于窘迫。她有了充盈的依靠和温暖。

我在跟她拜年的时候,是非常虔诚而又庄重,这个全村年龄最大的女人,理应受到这般顶礼膜拜,如果时空置换,二十年或者更久远的年景在此刻,她应该有此起彼伏的全村跪贺声音。

但这并不妨碍她的高兴,我四岁小儿在跟前作揖打请的样子,瞬间暖场,笑得她合不拢嘴。

她自然是不识我小儿,我只能告诉小儿乳名给她听,原本我也没打算她能认出我来。我听过菜香说过有一次回娘家,她居然不认识菜香,要她把停在门口的电动车推走。曾秀英就像一缕不稳定的电波,时而清晰时而记忆模糊。

但她在我寒暄性的提示下,轻而易举地叫出我的名字。这令我喜出望外,九十三岁的记忆,就像一块干瘪的电池,逐渐褪去光热,而我竟然是其中弥足珍贵的内活量!

我断定她这种记忆,是因为她为我捉过身上的狗蚤——跳蚤,一种小型无翅善跳跃的寄生人体噬血昆虫。

02

想起来了一句话:每个没有在深夜里痛哭的人,不配谈人生。如果是这样,在我的老家,赣江以西的一个小村庄,在我幼年时期,在寒冷的冬天,我天天在深夜里哭过。

那是冷得受不了的哭。家境窘迫衣单食薄,那个时代是最怕过冷天的。小时候的冬天特别漫长,冷得特别彻底,“布衾多年冷似铁,娇儿恶卧踏里裂”,一张冰冷的篾席,冷却了夏秋的体温垫到了冬天,仅有的两条越冬裤子加上和衣而睡,对付冬寒那种钻骨透髓的劲,显然是微不足道。长身体的时候最嗜睡,我往往梦中惊醒,冻得直哭。

母亲很能干,她用收割的稻草集束扎编,软软地铺在篾席下,躺在舒适柔和的秆铺上,虽然想起猪圈里猪也是有同等待遇,但我知道,猪要长膘后板车送到食品公司去,怠慢不得,而我应该贱一点,稻草也是稀罕物,主要是用来烧火做饭,也不能尽情放在床上挥霍。

秆铺虽暖和,睡起来沙沙作响影响睡眠,但我一点都不介意,穿着臭气熏天的纳底毛巾袜,还有从不洗换的粘肉衣裳,再冷我也不把头蒙在被子里,我躺在无尽的夜里,渴望看到天边温暖的星星。

就是这样依然无法保证睡个安稳觉。那睡久了就变成一块饼样的秆铺,渐渐失去了保温的效果,它不是我温柔梦乡,它更是狗蚤狂欢的温床。

一夜的卧榻其实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人蚤大战。狗蚤蛰伏于秆隙编结处,触角粗短,口器锐利,又籍阴冷潮湿的逼仄房间,它在这里饱食终日,茁壮成长。我可怜的体温,就是它异常活跃的信号。于是,它侵入我的肌肤,钻进了我的褴褛衣摺里,恣意张狂地吸吮着我身体的血,奇痒难捺又使劲地抓挠,弄得红肿之处艳若桃花,天亮时,一看内衣全是狗蚤和身上沁的血,这样血染的风采,是那个时代的拼图。

03

现在总结起来,我可能是血型惹狗蚤喜欢,因为我一脱衣服和别人比较,我的战功是非常显赫的,冬阳暖煦时,躲在衣摺里的狗蚤欢呼雀跃,不停地吸噬我的肌肤,我明显感到有很多吸管伸进我的体内,贫瘠的血管在渐告透支。如此,我不得不选择痛快淋漓的方式去消弭痒痛,比如对准尖锐的墙角自上而下,做自由蹲踞状一阵猛蹭,反复周始,痒感渐消,这样的场景在村里,比比皆是,用现实的尖锐摩擦贫困的痛痒,痛并快乐着的体验居然如此简单。

但我不敢尽情刮蹭,相比其他人,我只有一套过冬的卫衣,我怕蹭破了随后而来的春节,不晓得怎样去打发。

判断家境是否优越,一件有狗蚤血的内衣就可以体现出来。同村的大户人家,他们小孩内衣上鲜有类似的图表,他们被垫被盖那种豪奢御寒生活,让我无限憧憬。除非田野嬉闹之余,在牛粪在狗屎在丢弃的田螺边,沾染了狗蚤附身,但很快就可以回家处理掉,代价就是大人的嗔骂而已。

而我解决这方面的问题,曾秀英老人居功至伟。

彼时,曾秀英一副小女人的样,面容姣好且常笑容,我不知道这种笑到底是她天生的皮囊组合,还是她二婚地位使然。我看到村里有很多,几乎是全部的人都不会跟她有过多的来往,比如分田到户那会儿,她总是一个人薅草除虫,我堂伯补锅虽生计活泛,但患有肺痨去世较早,留给她的光芒逐渐消失,更多的时候,这个女人常在屋外面静坐独处,冬天有阳光时,户外的一切似乎都是她的空间。

漫长的冬月临近年终时,总有几天阳光炽烈,这是季节的稀罕物。抓住这难得的好天气,我喜欢去曾秀英老人那里,让她为我捉身上的狗蚤。

她住的屋是我堂哥一栋砖瓦结构的平房,坐北朝南,阔面大椽独建于田亩处,一溜桥洞相连的池塘,一棵千年古樟,数十亩膏腴的良田,也算是个风水宝地,背风靠墙,日头更爆款,是捉狗蚤最佳场域。

把厚肿并且表面镜子光的棉衣脱了下来,经冬不洗澡的身架覆盖一层黑褐色的灰垢,老家话叫黸皮,长指甲一挠,道道白痕,顿感奇痒,狗蚤血的内衣映衬在万千光线里,像是久战沙场那面浴血战旗。

曾秀英老人显然是捉狗蚤的行家。她的手纤细腻长,于内衣细缝密摺里运用自如,她似乎熟稔狗蚤习性,以致于寻找狗蚤躲藏的场所精到狠准,她神态专注表情专一,仿佛在完成一件光荣至上的任务,狗蚤善跳跃躲藏,但总被曾秀英玩于股掌间,捉到的狗蚤,曾秀英用左右大拇指甲一夹,狗蚤发出清脆爆血的声音,这种夹嘣的声音让曾秀英产生强大的兴奋,她似乎陶醉在这种“捉襟见肘”的状态里,以高超的技法斩获丰硕的成果,手脚忙乱时,她会直接把狗蚤送到嘴里咬碎,我依然清晰听到狗蚤玉碎声在她口腔回响,她需要这种效果,然后才能节奏性地奋力吐出,指甲上,嘴角边,俨然是曾秀英战功显赫的勋章。

我一点都不感到冷,阳光作业下,我在领略曾秀英充满魔幻性的表演,我甚至心里涌起滚滚羡慕的暖流,这种羡慕不亚于阿Q看到王胡在太阳下捉虱子那般心旌荡漾,当然阿Q是个虚荣感的人物,况且我身边也没有小尼姑。中央红*由遵义向怀仁挺进时,伟大领袖毛主席在队伍休整之余,还和将士比过捉虱子狗蚤的大小,可见这般场景,王候将相凡夫俗子皆有过,我读过了王安石捉狗蚤虱子的趣闻后,更不觉得曾秀英的龌龊和肮脏。

我丝毫没有羞赧地褪下棉裤,就像一位患者笃信医术精湛的大夫,况且那些属于年龄特征在我身上并未完全显现,我个头矮小,肋骨隆起,只保留八九岁那般造型,那条肥厚的棉裤有太多的空间让狗蚤盘踞甚至疯狂繁殖,我感觉到它们在这里更衣食无忧,安居乐业。因此,棉裤脱下这一刹那,曾秀英手一抖,狗蚤受了惊吓四处跳窜,我在旁边更觉得痒得难受。难以置信的场景出现了,曾秀英急速俯身用她灵活的食指左右开弓,悉数将在地面上跃爬的狗蚤摁住,手掐嘴咬脚踩全部予以斩立决,地面战场清扫干净后,曾秀英又轻挑慢翻,把裤子各个角落巡视个遍,那番穷追猛打的决绝,曾秀英做到了极致。

我穿起全身净爽的衣裤,对曾秀英感激涕零,那种舒适俊爽的感觉似乎在唤醒肌肤油滋地生长,它没有狗蚤的撕咬,没有痛痒的伴生,母亲同步把扁硬的秆席松软散结,在阳光曝光下,那些寄生狗蚤也遁无踪迹,那个晚上开始直至春节,都是安稳长眠的觉。彼时,渴望健康和美感竟如此简单,曾秀英,一个二婚村妇,她却是一个净化环境的清道夫。

她经常走村串巷,捡拾牛粪狗屎,收拾便溺余渣,然后沤肥施田,晒干炊烟,她似乎没多大能耐,同那时分田到户和悄然兴起的小摊作坊相比,曾秀英属于被人遗忘的边缘人。

但我从未远离过她,我甚至把写作业的板凳搬到她那里去,她在旁边纳鞋垫掐袜底,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而我经常享受她时不时为我捉狗蚤带来的轻松和愉悦,那一针一线,编织着我成长的岁月。

04

她现在老了,而且是很老的那种老。

她肯定不知道,她不小心活成这个小村的长老会有怎样的荣光。这似乎跟她无关,但跟全村人有关,那些素日对曾秀英不屑一顾的人,将要用余生解读她长寿的密码。

更多的时候,她独自斜靠在墙角边,没人打扰没人跟她话长话短。

她的斜靠其实是一把竹椅支撑起来的造型。起着镜子光的草圃还有用铁丝毛线箍紧的椅腿,足以匹配她高龄。

她的坐姿应该在有年份的四合院里更为合适:双手通插袖管,围裙底下一个竹篾火笼,里面那根经得烧的碳火像巴西雪茄那样,在波澜不惊地生发温暖。

她喜欢显示着宽厚的慈祥和笑容可掬。她不介意仅存的一个门牙外露,那门牙是这个村长寿的象征,类似于还在骄傲生长的活化石,或者是一枚漫长时光攒下来的*功章。她得保持一种最好的笑容,以便阳光列进牙腔透进她的体内,如此,她便觉得活得温暖而又通透。

我从她身边走过时,感觉到的是一种凝视和敬畏。她似乎从来没有更换的衣着(头巾裹髻,布衣扣摆,千层纳底)符合时间的宽容,这身标志性的御冬行头,让光阴的脚步在她身上慢了下来。

长寿是个渐次孤独的过程。她更愿对视村口那棵老樟树及偎依老樟树旁那条水塘。她已经认不出也记不起这村里多少人和事了,那些低矮的房屋已经变成新农村的样子,那些曾经跟她同住一个村里的人,都已经走了,就剩她和樟树水塘,还在拖着长长的时光影子,在风中摇在水中晃。那棵老樟树遍身布满树瘿,当年市井繁华,如今大限已至,那条水塘当年青草鸣蛙,如今已是蒌蒿荒芜,曾秀英还能聊的时光,在逐渐地被关进时间流逝的大门。

但我感觉到她心坎里有刻骨铭心的记忆。这种记忆封存在她心海深处,比如那些过往时光里人们对她的睥睨,比如她为我捉过狗蚤,比如我多少年来回老家后,第一个想看到的就是她……

她用九十三岁的年纪告诉我,什么样的东西才是狗蚤。

作者简介

作者:江枫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江西省楹联学会会员,吉安市作家协会报告专委会副主任,吉安市书法协会会员,吉水县书法美术家协会副主席,吉水县作家协会常务理事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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