志在济世德被众人
作者╱王玉民
——大先生尹志德的故事
开篇
年的一个秋日。
北京。
医院宽敞明亮的病房里。
电视台《天南地北山东人》栏目组正在对一位新泰籍老领导进行采访。访谈进行得很顺利，临了，这位少小离家的老干部颇怀乡愁，向随同采访的一位宫里籍干部问道：“宫里街的尹大先生估计也得去世了吧？”该同志答道：“去世已有些年头了。”老领导听说后不无感慨：“若是尹大先生还在的话，我这病何至于住在这里？有三副药保准就扳过来了。”
老人念念不忘的这位尹大先生，名志德，新泰市宫里镇人，徂徕山前有名的老中医。
旧时，乡下人将医生唤作“先生”，医道精湛医德高尚者尊称为“大先生”。徂徕山前方圆百余里吃“先生”饭的不在少数，能称得上“大先生”的也就尹志德一个。何也？且听在下慢慢道来。
第一回
大病大方良药苦口 特疾特治妙手回春
话说宫里南一里之遥有一村庄名唤白家庄，白家庄有一个叫王凤前的养了一只画眉，取名“黑旋风”。“黑旋风”大青眼、钉子嘴、牛筋脚，背驼尾短、极善鸣啭。且骁勇善战，打遍汶河两岸无敌手。王凤前从小训它上手接食，随叫随到，只要一伸手，那鸟就飞到他手上振翅高鸣。主人喜爱有加，不啻拱璧。有一年，一外来戏班子的老板将画眉笼子挂到戏台上，那画眉久闯江湖，什么场合都敢叫。自鸣得意之时，王凤前掀开笼衣，亮出了“黑旋风”。那“黑旋风”横眉怒目振翅击笼，洪亮的叫口让对手胆颤心惊。对叫了没几声，那厮自知不敌，遂将那长喙掖到翅膀底下，偃旗息鼓再也不敢出声。老板自觉无趣，连紧罩上笼衣，曳“兵”逃向后台……可近来也不知怎么弄的，这“黑旋风”本来吃口挺好的，这几天好像有点儿眠食儿，眼里还有雾水。俗话说，你要画眉的嘴，画眉要你的腿。王凤前戴上席夹子提笼架鸟去了西南坡，一则遛遛“黑旋风”，二则想逮些活食儿饲喂它。此时正值麦子*稍，王凤前来到孔家林里，一霎的功夫，逮了七八个“蹬倒山”，用一根马尾草从它们的脖子处穿成串儿，别到席夹子上，继续寻觅。来到一座空空坟前，蓦然看到坟里有一堆长虫（蛇）蠕动。这堆长虫大如抬筐，大大小小上百条围着一条胳膊粗的灰绿色母蛇，你缠我绕，翻滚嬉戏。听见动静，纷纷仰起头来向王凤前吐芯示威。王凤前何曾见过这等阵势？感觉毛骨悚然，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人事不省，裤子尿得啦啦的。看坡的将他背回家，其母见状号啕大哭：“我的儿哎，方才出门还好好的，这是招了什么祟了？”人慌无智，她踮着小脚踉踉跄跄找来神嬷嬷为儿子叫*儿。那神嬷嬷煞有介事地念叨了三天三夜，怎奈这王凤前仍是双目紧闭，水汤不扎牙，只留心口窝那口气还在乎沓。到第四天上，眼看人不行了，其父忙着让人张罗后事。其母不甘心，哭着请来了尹志德。那神嬷嬷见先生来了灰溜溜想走，尹先生说：“你治你的，我治我的，各有其道，都是为了病人，别不好意思。”几句话羞得那巫婆满脸通红。进得屋来，尹先生将三根手指头放在汗喘神昏的王凤前手腕上半天不出声。其父沉不住气，问：“脉象如何？”尹先生道：“指下迟钝，似有似无，起落微弱，重按欲绝，恐是邪气阻压脉道，以致肝火淤积燥热归里。这病来势凶猛，咱丑话说到头里，也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。治好了别喜，治不好别恼。”其父说：“全凭尹先生定夺，我无不承命。”但见尹先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，撕下一半，开了药方。略懂些药理的父亲接过单子一看：打头药“大*四两”，不觉惊得出了一身冷汗，说：“这大*一味竟有四两，先生是不是笔下误了？”尹先生说：“人命关天岂敢儿戏，这叫大病大方。你尽管照方抓药就是了。”药熬好了，尹先生端起黑碗爬上炕头，用一条毛巾蘸着汤药往王凤前嘴唇上一滴一滴地挤……一个时辰过后，病人呻吟了一阵，翻了一个身儿。又过了一个时辰，扑啦一声拉下一个核桃大的干屎蛋儿。那干屎蛋儿硬如卵石，插都插不动。干屎蛋儿下来后接着哗哗泻水，待到拉净了肚，又有气从屁股眼里不停地排出，噗噗有声。尹先生叼着烟袋守候了一宿。天放亮时，见病人一只手不停地抠那炕席，一会儿的功夫抠了好几个窟窿。尹先生道：“放心吧，人不要紧了。”随手开了人参、当归、朱砂、刺五加、玉屏风、百合、酸枣仁、远志、柏子仁、天麻、白术、半夏等十几味药，说：“赶紧煎熬，让病人喝下补一补，下午我再来！”
半个月后，王凤前撅着箢子头来谢尹先生。尹先生笑着说：“老爷奶奶积德，老弟多有运气，二下旁人光是那四两大*就能上了西天。”这事一传十十传百，越传越神。自此，尹先生在宫里地面上医名渐著。
也是该着尹先生成名，王凤前那事儿过了没多久，众人用门板抬着一位昏迷不醒的中年妇女找上门来。那女子血出如崩，顺着裤子淋漓不止，血色暗紫夹有瘀块。尹先生候了候脉，决定先把血给止住，要不这女人就完了。药物止血太慢，眼下只有针灸了。尹先生取出一包银针在火上过了一遍，在女子人中、百会、膻中、大敦、隐白以及手指和足趾井穴处下了针。并随手抓了白头翁、丹皮、桑叶、马鞭草、蒲*、生白芍、旱连草、生地*等药，命人即刻生火煎熬。过了一袋烟的工夫，就见那女人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，呼吸也渐趋平稳。尹先生知道那几根针起了作用，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，遂拿起水烟袋咕噜咕噜吸了几口。此时汤药已经熬好，尹先生用小匙顺着嘴角一点一点往那女人嘴里润。大约一顿饭的光景，那女人睁开眼四下看了看，复又沉沉睡去。待到鸡叫头遍，那女子有气无力地叫着丈夫的名字喊饿。尹先生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了下来，长舒了一口气说：“人没事了，我也该打个盹了。”
过了几天，病人家属敲锣打鼓送来一块匾额，上书“华佗再世”四个大字。打那以后，乡亲们就不再喊他“尹先生”，转而称呼他“尹大先生”了。
第二回
疗喉疾先生展奇艺 解难产志德施绝技
笔者第一次见尹大先生，是俺大领着我去点喉咙。那年，八岁的我咽喉肿疼，水汤咽不下，话也说不出。依稀记得天阴沉着，出得门来，就有雪花零零星星从天际飘落下来。大大牵着我的手，踏着石板路，进了宫里南门，穿过中心阁子，来到一条南北街巷。诊所居路东，前出厦大门，门前石墩上的两根抱柱已脱漆裂纹，门框两边有一对石狮子对着路人呲牙咧嘴。黑漆木门上挂有“医院”的牌子，一些拄着拐杖、坐着轮椅的人进进出出。后来才知道，那都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伤病员。用大大的话说，这些人是戴着乌纱帽弹棉花——有弓（功）之臣。
尹大先生是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清瘦老头儿，坐在一张有些年头的三抽桌后面。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，那花镜只有一条腿，另一条腿儿用一根头绳替代栓在耳朵上。他将花镜拉低，瞪着眼打量我。我打小惧怕生人，扑在大大怀里哇哇大哭。大大将我的病情说与尹大先生，先生听了并不急着为我瞧病，随手将桌上一个盛“镇惊丸”的盒子扔给我，说：“爷们儿，送给你了。”这药盒子四面镶着玻璃纸，边棱呈墨绿色，煞是好看。我想，要是把我那溜溜蛋儿放进去，那花纹保准看得一清二楚。我拿着那盒盒，破涕为笑，喉咙仿佛也不觉疼了。尹大先生见状，故意不理我，只与大大说话。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转身对我说：“爷们儿，你见过老虎发威吗？”我摇摇头。先生张开大嘴，伸长舌头，装作老虎的样子啊了一声，说：“你学学看。”我不知是计，学他的样子也张开了嘴巴。说时迟那时快，还没等我啊出声，尹大先生便将盛在秫秸窟里的冰硼散“噗”一声吹进了我的喉咙。那味道很不咋的，我大哭起来。先生对大大说：“嗓子化脓了，回头再给他吹上几次。”大大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皱的毛票递与尹大先生，先生摆摆手说：“算了吧，庄里庄乡的，那药面儿也值不了几个钱，出门给孩子买个酵面馒头吃吧。”
旧时得了重病时兴“请先生”，即将先生接到家中诊治。尹志德虽是有名气的大先生，却从来不拿架子，用他的话说骡子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。有人来请，不管是风里雨里、泥里水里，随叫随到。没白没黑的奔波，使他养成了睡不脱衣的习惯。往往是夜半三更睡得正香就听到有人敲门，折身起来，一边束腰，一边应道：“来了，来了！”一夜出诊三四次成了家常便饭。有年除夕夜，家人正围坐吃饺子，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北汶西村一姓袁的进门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，说是内人难产，央求先生快去救命。尹大先生二话没说，撂下饭碗背起药箱就走。宫里到北汶西近二十里地，中间隔了一条柴汶河，既无桥梁可走也无舟楫可渡。尹先生于是脱掉鞋袜，把棉裤往脖子上一搭，赤脚下水。河水冰冷刺骨，腿上被冰凌划开一道道口子，刀割一样疼。上得岸来两条腿全然失去了知觉，腿上的筋被冷水激得青紫，打着结凸露出来……赶到袁家时，已是黎明时分。尹先生向接生婆询问了几句，接生婆道：“这不，一只小脚丫露出胞外一天一夜了，赖在娘肚里就是不出来。”尹先生点头道：“你告诉夫人，就说尹大先生来了。”说罢，去院子角落里捡了两片梧桐叶让家人拿去煎汤。产妇喝下，呻吟声渐弱。尹先生站在门外，吩咐接生婆在产妇阴部抹些猪油，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银针在油灯上过了过火，嘱咐接生婆刺那婴儿脚底一下，入针不可过深，见血即止。接生婆一针下去，婴儿得疼，痉挛缩脚，胎位回顺，哇一声，一男婴呱呱坠地……袁家人千恩万谢，执意留饭。尹先生道：“大年下，不便打扰，我还要赶回去拜年呢。”遂拱手告辞。事后，人们问起梧桐叶治难产的事儿，先生笑笑，说：“梧桐叶哪能治难产，我随手捡了几片，煎服，让产妇喝下，不过是安她的心。心安后不紧张了，小孩儿下生自然也就顺当些了。”众人听后，啧啧称奇。再说那姓袁的，孩子满月后提了十个红鸡蛋来看先生，进门后不好意思地说：“临来时我跑了好几个门儿，也没借着钱，您老的诊费能不能再拖几天？”尹大先生说：“看你说到哪里去了，没有钱咱也得治病不是？寒门添贵子是大喜，母子平安更是喜上加喜。这诊费嘛，权当我随了喜钱吧。”
第三回
行医结缘喜得爱女 针灸救命义结金兰
尹大先生在西高平村认了不少干亲，西高平距宫里十余里，是个回民村。最先与尹大先生拜干亲的是一位叫小青的姑娘。那天，回回于三带着宝贝女儿小青来看病。女孩儿十二三岁的样子，欢睁大眼、面目清秀，可惜长了满头*皮子疮，流脓不止，苍蝇哄哄。小青乃独女，于三视若掌上明珠。寻医问药终不见效，眼看头发都快掉光了，焉能不急？尹大先生见状，挽起袖子，用硫磺兑了一盆热水给小青洗头。小青边洗边哭，尹大先生按住她的头硬是洗了三活儿。清汤后，复将*芩、*连、*柏三味药焙成黑*色，研作细末涂于头上。也不过六七天的工夫，脓止了痒停了。个把月的工夫，乌发重生。于姓回回感激不尽，领女儿登门拜谢。那小青自幼乖巧，知道感恩，趴下就给尹大先生磕了三个响头，连叫三声干爹。天上突然掉下个乖女儿，尹大先生喜不自禁，慨然应许。从此以后视如己出，有了点心糖果留上搁下总忘不了小青。而逢到开斋节、古尔邦节，小青便挎着提篮箢子，提着油香、馓子，不请自来孝敬干爹。姑娘出嫁时，桌椅三大件还是尹大先生陪送的呢。
尹大先生有一手针灸的绝活儿，无论是腰疼、腿疼、头疼、牙疼、肚子疼还是坐骨神经疼、三叉神经疼，针入疼止，无不奏效。遇有感冒发烧者，尹大先生则用一根三棱子针照着病人的印堂扎下去，放放血，回家热热地喝上一碗咸汤蒙头发发汗，也就好了。尹大先生持针运针胜似吃饭用筷子，往往是患者还未察觉，歘一声迅速进针。没有痛感，也不会出血。患者问：“怎么还不扎？”尹大先生笑答：“早进去了。”尹大先生施针充满了辩证法，左边疼扎右边、右边疼扎左边，头疼不扎头扎手扎脚。用他的话说：“同一病人相同的穴位，两个医师施针，可能一个毫无起效，一个神效立验。进针深浅、留针时间长短、捻针的力度都在先生的手上。表面看似一样，其实学问大了。”尹大先生那根针既无*副作用又不伤身伤元，花钱寥寥针到病除，用现在的话说是典型的绿色疗法。偏僻乡野男女老少说不准啥时候有个头疼脑热，人们就说：“楞着干啥？还不找尹大先生扎一针去！”。却说西高平有个回民外号叫“金大牙”，为人仗义，是出了名的孝子。其母口眼歪斜、语言不清、半身不遂，慕名请来尹大先生诊治。针灸疗瘫，本是尹大先生的拿手好戏。时在寒冬，病人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衣裳。金大牙欲为其母脱去外衣以便行针，尹大先生摇头说：“不用脱，别让老人家着了凉。”说罢，隔衣行针，针针到位。歘歘歘上百根针下去，直扎得病人成了刺猬，围观的人无不咋舌称奇。几个疗程后，金母能下床走动，三个月后吃饭穿衣大便小便皆能自理。金大牙对尹大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，尹大先生则仰慕金大牙的孝顺仗义。二人惺惺相惜，义结金兰。先生年长，金大牙便以兄呼之。兄弟俩你来我往，过从甚密。一夜，土匪郭马蜂的人举着火把，高喊着：“穷兄弟爷们儿跟咱玩，瓦屋门楼该咱钱！”闯进宫里街打家劫舍绑票勒索。来到尹家药铺，见一片青堂瓦舍，二话没说，啪啪啪朝着影门墙打了一梭子，尹大先生吓得翻墙逃走。土匪拿枪指着尹妻喝问：“那位是掌柜的？”尹妻不答，一土匪便要放火烧房子。紧急关头，昨晚多喝了几盅正在东屋歇息的金大牙挺身而出，说：“是找我吗？”土匪不容分说，将其五花大绑，出门时撂下一句话“拿钱赎命！”黎明时分，尹大先生回到家里，闻听干兄弟被贼人架走心急火燎，赶忙让村里的头面人物带着银元追上贼人，说：“你们架错人了，尹大先生不在家，这人是找他看病的。”说罢，偷偷将些银元塞进为首的土匪口袋里。此时那金大牙也大喊冤枉，说：“我还以为你们让我带路呢。”土匪解开绳子，照腚就是一脚：“叫你娘的多事儿，还不快滚！”
第四回
望闻问切祛疾除病 君臣佐使济世救人
古人云，医莫先于脉。尹先生行医的年头儿，乡间哪有听诊器血压计之类的玩意儿，诊病全靠望闻问切。病人进了门，尹先生先不忙着问病，第一句话是：“先坐下歇会儿，等脉象平和了我给你把把脉。”
一次，一年轻小伙儿来找尹先生，见诊室里还有几个男女病号，转身欲走。尹先生早已留意，叫住他，让其他病号到门外等候，一边与他聊天一边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个仔细。见其年纪轻轻却是面*肌瘦精神萎靡，一副头耷耳低的样子，心下已明白了三分。尹先生三根手指头分别置其左右手腕，闭目沉思。
“结婚了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平日里是不是腰酸膝软，身倦神疲，失眠多梦，头昏心悸啊？”
“先生看得挺准。”
“你气脉虚浮，应指无力，轻按可得，重按则减。似肾阳亏衰、精关失固。”
“什么叫‘精关失固’？”
“我明说了吧，晚上没事儿别再玩你那‘小鸡鸡’了！”
“先生怎么知道的？”小伙儿说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
“精满自遗，让他自己遗。不然的话，前列腺经常充血会导致泌尿系统感染，婚后还可能影响生育。”尹先生说。
“那怎么办呢？”小伙子问。
“最好的办法是心有别务，脑子里多想些于此无干的事。这样吧，我这里有一本《唐诗三百首》，想那事儿时，不妨就翻几页看看，能背过几首更好。”尹先生和颜悦色地说。
“需要吃药吗？”
“吃上几副补一补自然是好的。”
尹先生遂将那山药、莲子、金樱子，菟丝子、沙蒺藜、枸杞子、*精、五味子、生龙骨、生牡蛎诸药一并包了三副。小伙子遵照尹先生的嘱咐，克制欲念，诵读《唐诗》，那手淫的次数渐次减少。几副药吃完，脸上便泛起了红光。第二次来诊，尹先生将那药单略作调整，去莲子，加女贞子、熟地、巴戟天、鹿角霜，以填精壮阳。一番调理后，小伙儿已是满面春风，与初诊时判若两人了。
尹先生据脉象能将患者之病症、病因、病理娓娓道来，且丝丝入扣。某日，一知识女性来诊。号完脉后，尹先生说:“你月经不调，经痛不止，食不克化，胃涨肠满。”女子听了反问道：“何以见得？”尹先生回答：“经血来潮犹泉水下流，畅则通泰。若时而迟滞，时而阻闭，则腹部必有疼痛之感。你脉波时快时慢，虚细不畅，且如刀刮竹，往来滞涩。此一脉形乃脉道阻塞，血行不利之象也。由此，我断定你经期腹痛。经血运行不畅，子宫要从周围器官调血来补充。举个简单的例子，一座城池兵力不足，就从周围的城池借调，借得多了，其他城池空虚了，必然生乱。同样的道理，维持胃正常工作的血都调去为子宫应急了，你的胃当然不会舒服，胃痛腹泻、恶心食呆也就成为必然。”那女子先是绷着脸听，渐渐地露出笑容，最后伸出大拇指赞道：“好脉条，好脉条啊！都让你给说准了。您就下药吧！”
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。来找尹先生的大都是为了祛病疗疾，其中也不乏滋事儿找茬儿的。游击队万司令驻宫里时，有一姓谢的副官闻知尹先生大名，也来凑热闹。进得门来，拨拉开挨号等待的众人径直来到尹先生面前，摘下二把盒子啪一声甩在诊桌上，说：“老古董，咱丑话说到头里，你看准了我的病自然少不了好处。若是看不准，可别怪小的砸你的铺子！”说罢，撸起袖子要尹先生把脉。但见尹先生不慌不忙地将三根手指头搭在他的手腕儿上，按压良久，说：“*爷背上可有异物？大约是在脊柱上。”谢副官一听立马傻了眼，赶忙站起来拱手抱拳道：“大先生果然名不虚传，小人服了！”原来这厮在亚布力干胡子时背上挨过一枪，子弹一直没有取出来。谢副官收起二把盒子灰溜溜地走人，尹先生故意提高嗓门喊道：“*爷慢走，恕不远送！”
第五回
就地取材百草成药 精当配伍以少胜多
尹大先生熟悉乡亲们的生活习性，什么季节易发什么病他心中都有数。他认为既然一方水土能养一方黎民，那么一方草木也必能治愈一方疾病。他主张治地方病要首选地方药：一把紫苏叶、一把桑叶，外加一把菊花，熬水口服，一日三次，流行感冒不钱而愈；一把玉米须、一把蒲公英，配上一把白蒿，水煎服，胆囊炎七天包好；一把花椒、一把艾叶、几粒桂圆一并捣烂，每晚睡前取药团填放肚脐眼里，轻松告别胃病；苍耳加香油火煎，滴鼻子，鼻炎半月可愈；韭菜根、金丝荷叶、地*根挤汁滴耳，中耳炎病退人安；一把竹叶加一块石膏，消烦渴治胃热一绝；鲜马齿菜捣烂，加少许白糖，取汁饮，前列腺炎一周即痊；菊花、枸杞炖羊肝，连吃加喝，夜盲症半月见效……尹大先生所用的药物大都是从邻近的山上或坡里采集来的，什么车前子、苦丁、薄荷、艾蒿、金银花、红姑娘子、甜茄……看似不起眼儿的一把草，到了尹先生手里都能入药。见别人杀鸡，他索鸡内金；见别人吃杏，他捡杏仁。汶河边上采茯苓，柳树林里寻蝉蜕，只要得空儿，他就背上褡裢带着小镢子上山下坡寻草觅药。乡亲们锄地割草见到能入药的花啊草的，也不时送上门来。俗话说“一两香附十斤粮”，汶河岸边的香附是理气解郁、调经止痛的名贵药材，乡亲们下坡干活挖到香附，分文不取都送到尹大先生手里。柴汶河发水时常现一种鲤鱼，通体金*呈金属光泽，脊背上长着三道鲜红的鳞纹，俗称“三道红”。此鱼是鲤鱼的变异品种，药用价值很高，利水消肿、清热解*、通乳止嗽、补脾健胃。两岸村庄的小伙子赤身下河，争相为尹大先生捕捞。尹大先生把鱼养在池子里，有水肿病人来诊，捞出一条，破肚去肠杂，取生巩一两研末入腹内。火纸包裹严实，外敷*泥，置于热鏊子窝里煨熟，去纸泥后让病人趁热吃下，不出三天水肿立消。尹大先生善动脑筋，“紫苏子”在《本草纲目》中并无杀虫功效，但他发现在鸡窝附近栽上紫苏，鸡身上不招鸡虱子，于是发明了紫苏子加红糖治疗小儿蛲虫病的方子。吃生花椒时口中发麻，几经实验，就有了空腹吃鲜花椒麻醉驱除绦虫的偏方。
尹大先生的偏方验方大都是寥寥的几味药，有的病人见药价只有几毛钱，便说：“多给开几样，剂头子大点儿，中药见效慢，多吃几天。”要不就说：“多给点吧，瞧你那家伙什儿，跟挖耳勺似的，还不够洒泼的呢。”尹大先生解释道：“用药如用兵，贵精不贵多。关键在于是否对症，对症了，四两能拨千斤。”经常是病人服过药后欢天喜地来了说：“见好了，再吃两副吧。”尹大先生说：“我治病就治三分，把病扳过来就行了。治病不能光靠药物，药只是一个帮手，帮完不走就会添乱。人说靠医靠药不如靠自己，有了病还要靠自身调养。人是铁饭是钢，什么药也不如吃饭管用。”
尹大先生博采众方，随因施治，刻期见效，素有“尹半仙”之称。
第六回
仁者爱人医者有道 穷人治病富人拿钱
孙思邈有言：贵贱贫富、长幼妍媸、怨亲善友、华夷愚智，一视同仁，见彼苦恼，若己有之。医祖的谆谆教导尹大先生大都做到了，对待患者不管身份高低也无论童叟翁妪，皆和颜悦色，嘘寒问暖。每逢出诊，乘骡马大车不觉得威风，骑小毛驴、坐木轮车不觉得屈尊，跟着来人爬山涉水步撵几十里，他也总是心安理得乐呵呵的。但对待“贵贱贫富”，他却有自己的心数，治病时尤加意于贫者。每到一家，他先要观察主儿家的摆设，装着解手到牛栏里看看。若是有牛有驴的富户，人参、鹿茸、羚羊角之类的药便多开些，诊断费也相应收得高点儿。对于吊起锅来当钟敲，一分钱恨不得掰开当两半花的贫寒人家，他尽量将药价压低，够本儿就行了。用他的话说，这叫“穷人治病，富人拿钱。”马家庄的马老四本就家徒壁立，娶了个老婆还是个病秧子。每次拿了药，总是说，先赊着，秋后还账。时间长了，账本上密密麻麻都是马老四的名字，尹大先生从来没张口要过。马老四觉得不好意思，见了尹大先生躲着走。待到年底，尹大先生将马老四叫到药铺里，当着他的面儿，将赊欠账目一一勾销。说：“知道你日子过得不易，从今以后不要再挂挂这事儿了。”有些患者病愈后无力支付医药费，挎一筐地瓜提一篮花生前来酬谢也是常有的事。有位孤寡老太婆眼疾愈后，端来一碗萝卜缨子渣腐。向来不爱吃这玩意的尹大先生赶忙接过来，夹一筷子放进嘴里，说：“真香啊，我就好这一口儿。”尹大先生好吃渣腐的事儿不胫而走，四邻八舍炒了渣腐纷纷相送，有时一天端来十几碗，弄得尹大先生不知如何是好。说实在的，尹大先生行医多年，也没混下多少钱财置下多少地亩，只不过混了个好人缘儿而已。
说起尹大先生的人缘儿，还有一个故事。尹家种着祖传的几亩地，日子说不上食足衣丰，倒也渴不着饿不着。有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户儿知道先生整日忙于诊所无暇顾及庄稼，高粱六七成熟，就偷偷去他地里扦穗子。家里人心疼，急得骂大街。尹大先生劝阻道：“民无饥寒不起盗心，兄弟爷们儿抬头不见低头见，别损了脸面。你们?好吧，我有办法。”夜半时分，尹大先生钻进高粱地，一个劲儿的学狼嚎。“嗷—呜—”，凄厉的嗥叫声瘆得人起鸡皮疙瘩。等到鸡叫，又到村头上嗷呜了一阵。尹大先生惟妙惟肖的狼嗥果真起了作用，直到高粱晒红米儿，再也没人敢到地里钻游了。此事见于尹大先生坟头的墓碑，碑联曰：“不惑之年半路学医扶弱去疾三十载行走杏林，传奇一生秋夜扮*诙谐睿智半世纪笑声未远”。这“秋夜扮*”，说的就是尹大先生学狼嗥的事儿。
第七回
误入黑店小技略施 研读岐*大道终成
尹志德行医既没有师承，也不是祖传，用现在的话说——自学成材。他起先是个贩夫，整日推着木轮车吱呀吱呀跑东南贩鱼盐。要说他与一般的贩夫有啥不一样，不过是斗大的字识得半口袋，略懂些偏方验方，能扎几个大路沿儿上的穴位而已。正跑着买卖何以习上医道？这里面也有一个故事。话说有一天，尹志德和伙计们驻进费县一家客店。出门闲逛时，见一老妪背着一筐柴火踽踽而行，走几步便放下筐歇一歇。尹志德见状，赶忙接过老人的柴筐背在肩上，将老人送到家门口。老妪感动，见四下没人，悄声对尹志德说：“孩子，你可要小心，那店家不地道，是刘黑七儿的人。”这话让怀揣一包“袁大头”的尹志德着实出了一身冷汗。转身回店，与几个伙计商量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坑子。收拾行李的当儿，就见那店小二一脸凶相，挡住了去路，说：“方才登了记，放屁的工夫就想拔锚？拉了屎坐回去，还像个男人吗？”尹志德正欲分辩，店小二咣当一声，就将那大门落了锁。是夜，溽热难耐，尹志德心下忐忑，辗转反侧，难以入眠。夜半时分，忽听门外人声聒噪，夹有妇人的呻吟声。尹志德听得分明，折身起来，扎好腰带，走出门外。原来是掌柜的老婆恶心腹疼、上吐下泻，晕厥了。尹志德忙说：“莫慌莫慌，我来瞧瞧。”他先摸了妇人的左手脉又摸了右手脉，随后又翻开她的眼皮用烛光照了照，说：“不碍的，夫人是感受了湿热之邪，中了阴暑，打开门窗通通气，待我扎上一针。”说着，取出随身携带的几根银针，在那关元、神阙、人中、内关、曲池、合谷等处分别下了针。又吩咐店小二将生姜捣烂取汁，滴入夫人鼻孔。夫人打了个喷嚏，慢慢睁开了眼睛，询问众人：“我这是在哪儿？”店掌柜见夫人醒来，喜出望外，作揖拜谢，说：“先生大恩，小的何以报答？”。尹志德说：“举手之劳，不用客气。你门前不是种了一丛藿香吗，取些枝叶来熬碗汤，加点儿冰糖，让夫人服下。”说也奇怪，那女人喝下藿香汤没多久，竟能下炕方便了。翌日，掌柜拿出八块大洋酬谢。尹志德说：“见外了，四海之内皆兄弟，江湖道儿上谁还用不着谁？”那掌柜见尹志德不收，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帖，双手递上，说：“先生拿着，倘碰见断路劫街、欺行霸市的主儿，让他看看，保你平安无事。”尹志德谢了，拱手作别，招呼伙计们架起油头车子，吱吱呀呀奔那东南而去……
雕虫小技化险为夷的事儿，让尹志德萌发了学医的念头儿。加之兵荒马乱，货物时常撇在路上血本儿无归，尹志德遂决定改行从医。人说：四十不学艺。尹志德那时已是四十有六，这把年纪了另起炉灶引来不少人非议。尹志德认准的事儿三头牛也拉不回来，他说：活到老学到老，皇甫谧五十岁上才习医呢。痴心于医的尹志德先是在宫里“仁德堂”跟着李先生抄方侍诊、提壶司药，熟记了数百种中草药的功能用量，学到了不少配方配伍的知识。期间囫囵吞枣读完了《本草纲目》《濒湖脉学》，什么《伤寒论》《千金要方》《*帝内经》《金匮要略》等也磕磕巴巴啃了一些。一本《针灸大全》让他翻得少皮无毛，对那些拿不准的穴位，他反复在自己身上试扎，练手技、找感觉。医书上说，每天针足三里能防病强身提神，于是逢到夜晚，他一边看书一边针足三里，究竟扎了多少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。他善观察、好揣摩，李时珍《濒湖脉学》云：“涩脉如轻刀刮竹，如雨沾沙，似病蚕食叶”尽管比喻形象，有很长一段时间尹志德仍是在心易了指下难明。他多次到养蚕户观看弱蚕如何食桑；冒雨到河边体会雨点儿着沙时的景象；亲自用快刀刮竹琢磨其涩而滞的感觉。最终悟出了涩脉在指下的感觉：细小短促，往来迟滞，三五不匀。如此这般，他很快识得浮、沉、迟、数、虚、实、滑、涩等诸种脉象。
天有不测风云，正当他点灯熬油学得带劲儿时，一不小心却被李先生炒了鱿鱼。那天打烊时，尹志德锁好门正要回家，李先生叫住了他。
“兄弟，这几年我待你如何？”
“先生待我没得说。”
“欠过你薪水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怎么老是拿着胳膊往外扯？”
尹志德不楞，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——日前，一患者拿着李先生的单子来取药，划价为三元五角，病人身上只带了几张毛票，十分为难。尹志德让那人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，又用手按压他的腹部。问道：“你是不是与人生气了？”那人点头称是。尹志德说：“百病生于气，哀伤胃,怒伤肝。你气懑伤胃，噫嗝不止，消化不良，我给你拿点儿神曲，你回去再找点儿山楂、麦芽、水萝卜头、藕头熬水喝上几天，平和心态少生闲气也就好了，这药嘛先不用抓了……”类似的事儿以前也有过几次，怪不得李先生有气呢。
“我开得是药铺，不是慈善院。咱好合好散，回头到账房里算算工钱，赶明儿你就甭来了。”李先生不容置辩地说。
医乃仁术，医家岂能与商家谋？尹志德不想再费口舌，*气卷铺盖走人。回家后闭门不出，每日里手不辍卷研读医典，将几年来搜集的偏方验方一一整理成册。加之在“仁德堂”拉药匣子这两年接触了形形色色的病号，日积月累，有了不少临诊经验。一年之后，尹志德自觉已有些底气，遂燃一挂鞭炮，贴一幅对子，宣告尹家药铺开张。那对子上联是：但愿世间人长寿；下联是：何惜架上药生尘；横批：济世活人。
从此，尹志德开始了悬壶应诊的生涯……
结尾
踏遍了故里的村村落落，历经了人世的风风雨雨，尹大先生73岁上回归道山。一代名医谢世，新泰县人民代表大会送了一个硕大的花圈，白色缎带上写着八个字——志在济世，德被众人。自年11月徂阳县在楼德召开各界人民代表会议起，尹大先生就当选人民代表。年，徂阳县撤销后，尹大先生又当选新泰县人民代表。缎带上的八个字盖棺定论，对尹大先生一生做出了最中肯的评价。出丧那天，四外八乡的群众自发地赶来为尹大先生送行，队伍浩浩荡荡排了足够二里长。
人过留名，雁过留声。而今尹大先生的音容笑貌恐怕没有多少人记得了，但他救死扶伤的传奇故事却在父老乡亲的唇耳之间传递不止，成为宫里一带影响深远的民间文化。
作者简介
王氏玉民，无字无号，出身寒微，实不足道。读书击剑，一无所成，识字仅止，李孙钱赵。滥竽充数，执教杏坛，腹无诗书，贻误李桃。舞墨弄笔，效颦东施，偶有小文，总落俗套。时年七旬，发疏齿摇，绍介自我，着实害臊。
新泰范有趣的新泰人都